郭梅丨小满：将满未满，万物可期

小满，也许是二十四节气中最具文艺气息和哲理意味的，没有之一——它指的是我国的夏熟作物自南而北开始灌浆饱满，但还未完全成熟，尚不能收割。不过，丰收已在望，喜悦已在心头微漾。名之曰“小满”，是大圆满、大完满之前奏的意思，透着睿智和淡定，是东方人的智慧——我们中国人讲究花看半开酒饮微醺，也许正因如此，所以二十四节气里有小雪和大雪、小暑和大暑，两两对应，但小满之外却并没有大满。

小满，是自然之道，也是人生哲理：小得盈满，将满未满之际，未来一切均可期。以节气名写照心态，小满，是一丝意蕴无穷的留白，是一种人生彻悟的境界，更是一份大智慧和大自在。

小满之后，可喜可贺的丰收指日可待

每年的5月20日到22日，太阳到达黄经60°，就是二十四节气中夏季的第二个节气小满。

古人将小满分为三候：“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每年小满后，苦菜已枝繁叶茂，而一些枝条柔软又不喜光的草类植物因光照日渐强烈而慢慢枯靡。每年此时，百谷即将成熟，即对于小麦而言成熟之秋已至。

《月令七十二侯集解》云：“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也”，农谚有云：“小满小满，麦粒渐满”“麦到小满日夜黄”，说的就是小满时节麦子灌浆的物候现象。而“小满不满，芒种开镰”和“小满麦渐黄，夏至稻花香”则说的是小满之后可喜可贺的丰收就指日可待了。

但这个时节气候多变，要保证丰收，还需加强麦田虫害的防治和预防干热风、雷雨大风的突然袭击。南方地区还有农谚云：“秧奔小满谷奔秋”“立夏小满正栽秧”“小满不满，芒种不管”，指的是小满正是适宜栽插水稻秧苗的时节，如小满时雨水不充足，到芒种就无法栽插水稻了。

明末何吾驺在其《落第南还晚泊黄牛村》里描写归途所见：“新凉牛犊归桑薄，小满人家割麦田”，而北宋文豪欧阳修《小满》诗曰：“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南宋诗人巩丰《晨征》诗曰：“静观群动亦劳哉，岂独吾为旅食催。鸡唱未圆天已晓，蛙鸣初散雨还来。清和入序殊无暑，小满先时政有雷。酒贱茶饶新而熟，不妨乘兴且徘徊”，都既有对小满时节清和嘉祺美好景象的描写，更满怀着与农家同乐的惬意与欢快。

正如欧阳修在其《归田园四时乐春夏》（其二）里所云：“田家此乐知者谁？我独知之归不早。”元末明初文人陶安的《四月二日与黄观澜员外傅仲圭都事同访单德甫宪使不值》则在结穴处强调：“小满初晴麦气薰。”

小满也是江南蚕乡妇女们最忙碌的日子，有道是“小满见新茧”嘛——中国农耕文化讲究男耕女织，其中“女织”的原料，在北方以棉花为主，南方就是主打蚕丝了。

蚕丝需靠养蚕结茧抽丝而得，但养蚕很不容易，因此古人在小满放蚕时节每每要举行祈蚕仪式，以求好收成好年景。栽桑养蚕给江南百姓带来了富足安宁，民间流传着“家有十棵桑，穿衣不用慌”的俗语。清道光年间苏州文人顾禄曾在其以十二月为序记述苏州及附近地区节令习俗的《清嘉录》中如是记录蚕事的忙碌辛苦：“小满乍来，蚕妇煮蚕，治车煮茧，治车缫丝，昼夜操作。”宋代诗人邵定《缫车》诗云：“缫作缫车急急作，东家煮茧玉满镬，西家卷丝雪满籰。汝家蚕迟犹未箔，小满已过枣花落。夏叶食多银瓮薄，待得女缫渠已着……”，描写的正是蚕妇缫丝的情景。苏东坡的《浣溪沙》亦云：“麻叶层层檾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当然，勤劳的人们永远不怕辛苦而只怕收成不好。

相传小满是蚕神的生日，在养蚕业兴盛的江浙一带，百姓为了感恩祈福迎丰收，都习惯于在小满时节举办民俗气息浓郁的蚕桑文化活动。人们一般在四月放蚕时举行祈蚕节，祈求养蚕有好收成。南方很多地方建有“蚕娘庙”“蚕神庙”，养蚕的人家在祈蚕节期间，就到这些庙前祭拜，供上丰盛的菜肴、酒水等，还要用面粉做成蚕茧的样子，再弄一把稻草，把面粉做成的“面茧”放在上面，以期获得好收成。

清道光七年（1827），苏州盛泽丝业公所兴建了先蚕祠，祠内专门搭建了戏楼，开辟了能容纳万人观剧的石板广场。每年小满前后三天，丝业公所都会出资邀请各路戏班登台唱戏酬神，当然，上演的戏码是有严格禁忌的，但凡有私生子及死人情节的戏，都决不可以出现，因为“私”“死”都与“丝”谐音，既怕神灵降罪，也为讨个祥瑞的好兆头。

换言之，和其他任何一个吉庆的传统节令一样，每一出小满戏都必须是经过反复斟酌、考量甚至经过“改装”的吉利喜庆的剧目。

旧时，还有一个小满习俗叫“祭三车”，即祭水车、牛车和丝车——老百姓认为，“满”指代雨水丰沛的程度，而小满正是江南地区早稻追肥、中稻插秧的重要时节。如若田里蓄水不满，则田坎干裂无法插秧，会影响农作物的收成。故而在干旱的年份人们需要早做打算，以人力或畜力带动水车灌溉水田。

江南蚕乡则有“小满动三车”的说法，指的是小满时节蚕茧成熟、油菜籽丰收、水田管理等农事繁剧，缫丝车、榨油车、水车齐动，农人忙碌到甚至不欢迎亲朋来访，如湖北地区就有“立夏到小满，亲家来了都不管”的民谚。

而中原地区则有着小满日赶集的传统，称小满会，又叫夏忙会，在小满当日或错后一两日，热闹非凡，火烧、油条、花米团、水煎包、胡辣汤、糖葫芦……那些小吃摊儿，不仅是孩子们的童年记忆，也是大人们打牙祭解馋的好去处。

小满会还是充满乡情的大卖场，种子、牲口、消夏用品，还有割麦、捆麦、囤麦用的木耙、镰刀、篮筐、簸箕、麻绳、卷席等，更是应有尽有。规模大一点的小满会还搭戏台、请戏班，让大家热热闹闹看大戏。

如今虽然机械化劳作取代了传统的农具，小满会也逐渐失去了置办农具、备战麦收的功能，但却始终是那方水土的小满文化记忆。

有意思的还有，在民间，不仅立夏讲究吃三鲜，小满也要吃三鲜，即黄瓜、樱桃和蒜薹。清代柳州词派盟主曹尔堪的《减字木兰花·清和昼凉酿阴不雨，小词志忆二调》云：“半床弦管，樱笋风光过小满。”俗语所谓“樱桃十八天”，说的是樱桃可以从立夏吃到小满，小满之后，那莹润剔透色美形娇味更佳的小果子就要落市了——窃以为，如今严冬也能买到的身价高昂的车厘子，即便再是个大色艳，却哪里能够和水灵灵玲珑娇俏妩媚可人的樱桃相媲美呢？！

文学作品对小满青睐有加

小满时节，“万种春红都敛避，一庭槐日翠阴圆”（宋·项安世《十九弟生日》），“映水黄梅多半老，邻家蚕熟麦秋天”（元·元淮《小满》），一派初夏风光，其“关键词”除了麦子、蚕桑和樱桃，还有枇杷，明代文人李昌祺就在其《七绝·小满日口号》中写道：“长是江南逢此日，满林烟雨熟枇杷。”

清代杭州词人赵秋舲的《台城路其二·小满后十日同人复游皋亭舟行小港中绿阴夹岸意境幽绝》则细细叙写了他和朋友们在小满后十日一起坐船同游的清幽惬意：“不寒不暖晴时节，开箱袷衣初试。酒舫重移，钓竿新把，且学老渔身世。花开楝子，看风过摇凉，水痕都紫。两岸人家，昼长门掩正蚕市。枝头青杏尚小，只桑阴、豆荚肥绿如指。土没鞋平，衫兜扇出，又过斜阳山寺。红桥雁齿。有曲港通船，草香蘅芷。除却闲鸥，问谁能到此？”字里行间那份心如鸥鹭的闲适，读来令人口角噙香，心向往之。

清代诗人王泰偕的《吴门竹枝词·小满》闲闲写道：“调剂阴晴作好年，麦寒豆暖两周旋。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生动浅显，很是有趣。由修作词的当代歌曲《小满》的创作灵感就源于这首竹枝词，表达小满未满、万物可期的生活态度：“夏日出逃，小满小小美好。麦浪姑娘风中灿烂的笑……快乐奔跑，小满小小美好。栀子裙摆，风中轻轻飘摇蝉鸣飞鸟，榴花开得热闹……”。

而杨启舫作词的同名歌曲则唱道：“小满雨绵绵，河水涨河沿。麦子灌浆蚕妇煮茧，水车轻轻转，我从田埂走，你在插秧田，原来相逢早注定，后退是向前。小满小清欢，不必万事全，春夏秋冬四季苦短，一切都随缘，心宽路才宽，苦菜野菊甜。人生最美是小满，花开月半圆……”。

还有，著名的老树画画也画了《小满》，并配打油诗一首：“门前无边青麦，有鸟风中徘徊。此心念念在远，墙头石榴花开”，言浅意深，颇耐咀嚼。

在现当代文学里，“小满”常常成为女孩子的名字。比如，“荷花淀派”创始人孙犁先生在其代表作《铁木前传》里塑造了一个“长得极端俊俏，眉眼十分飞动的女孩”，小名小满儿，让读者印象深刻。“她的聪明，像春天的薄冰，薄薄的窗纸，一指点就透”，在书中，孙老先生藉古诗里写罗敷女的笔法描写小满儿去街上推碾的情景：

小满儿头上顶着一大大笸箩，一只手伸上去扶住边缘，旁若无人地向这里走来。她的新做的时兴的花袄，被风吹折起前襟，露出鲜红的里儿；她的肥大的像两口大钟似的棉裤角，有节奏地相互磨擦着。她的绣花鞋，平整地在地下迈动，像留不下脚印似的那样轻松……她通过这条长长的大街，就像一位凯旋的将军，正在通过需要他检阅的部队。青年们，有的后退了几步，有的上到墙根高坡上，去瞻仰她的丰姿。

孙先生笔下的小满就是这样的一个俊俏极了的可人儿，难怪“满城关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她，大家公认她是这一带地方的人尖儿”了！而细味“小满”二字，活脱脱便是一个跳脱伶俐天生丽质青春逼人美而慧的农家姑娘，似乎再没有比“小满”更适合她的名儿了，不是吗？！

当代小说家艾伟先生2016年发表在《作家》杂志上的短篇小说《小满》则从保姆喜妹的视角叙述一个失独家庭的故事，端的可圈可点。作家的老辣巧妙就在于其实作品的核心并非“失独”，而是落在在“失独”之后的“代孕”——外表斯文的古董商人白先生的内心隐藏着一段不可告人的发财前史，其妻白太太看起来温和平易，但关键时刻却像《红楼梦》里那位著名的凤辣子一样杀伐决断毫不容情，而白家的女佣喜妹则天生奴性，像个古代小说戏曲里的“忠仆”。喜妹根据主人的需要，介绍自己才二十岁的侄女小满做代孕妈妈——“她穿着一件白底红色细格子衬衣，下着一条灰长裤，身材饱满，脸蛋圆圆的，脸上有一块健康的红晕……她的眼很大，和善的眼光里有那么点慌乱。乡下姑娘见到陌生人都这样”——乡下女孩小满天真善良，为了给家里挣二十万“巨款”答应了代孕的营生。在“工作”的过程中，她因为女人天然的母性，虽然自己并非腹中孩子的生物学母亲，但却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孩子，但孩子生下后就被夺走了，她的心理受到了重创，最终精神失常。这个短篇以传统节气“小满”作为人名和篇名，艾伟的匠心可谓细致入微，须细细品味方可深味其幽微浓醇。2018年3月，《小满》荣获第五届汪曾祺文学奖，颁奖辞如是说：“现代作家沈从文、柔石、曹禺、吴组缃、罗淑等先后写过‘典妻’、‘代乳’和夺子弃母的故事，取得极高的艺术成就与文学史地位。艾伟近年多部作品也关注当代社会类似的畸形伦理现象，短篇《小满》把一个‘代孕’故事讲得跌宕起伏，是向上述经典作家致敬，也是对当下现实的积极回应……主人公小满天真善良，易受摆布，也容易落入幻想，加之无法回避天然的母性和妻性，心理严重受伤，终于疯癫，这一层写得尤为成功，作品也因此显出鲜明的当代性。喜妹有限视角与隐含作者全知视角之间张力的把握更见匠心。你若非喜妹，将如何看待类似的代孕故事？作者的追问难以回避，小说的撼人力量正由此而来。”

老树画画笔下的小满

小满时节，养生的重点是防热防湿

小满节气正是农忙之时，黄河流域各省份忙着收麦打场，珠江流域播种秋稻，东北则正是棉花、小麦以及大豆下种的时期，高粱刚刚长出，又必须锄去杂草，剪除劣苗。众所周知，农作物生长离不开水，南北方都一样，除非是天然条件所限没有灌溉的条件，农人不得已才只能靠天吃饭。因此，旧时的小满时节，农民们往往需要抢水，以期来年丰收。在关中地区，每年麦子即将成熟之时，出嫁的女儿要携带黄杏等礼品回娘家去，问候夏收的准备情况，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另外就是告诉父母，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家还有余粮，让父母放心。这个风俗，有个很直截了当但又美得有趣而文艺的名称，叫“看麦梢黄”。

小满时节，养生的重点是防热防湿。中医认为暑多挟湿，也就是说暑热之气最易与湿邪一起侵犯人体，而若欲防热祛湿，饮食宜以清爽、清淡的素食为主。小满时雨水充沛，闷热潮湿，易伤脾胃，易发湿疹，应忌热避凉，清热利湿，健脾和胃，宜吃补脾健脾、清利湿热的食物如冬瓜、山药、芡实、茯苓、陈皮、赤小豆、薏苡仁等，而尽量少吃辛辣肥腻、生湿助湿的食物，如动物脂肪、海鲜等。也可适量吃一些苦味食物，如苦菜、苦瓜、苦菊等，以增进食欲，促进消化。而最具代表性的小满节气习俗食物就是苦菜。

苦菜在我国各地叫法不一。医学上叫它败酱草，宁夏人叫它“苦苦菜”，陕西人叫它“苦麻菜”，李时珍则称之为“天香草”。著名美食家聂凤乔先生1958年在宁夏发现了开黄花的苦苦菜，名之曰“甜苦菜”，其叶片大，茎秆脆，苦中带甜，与常见的开蓝色花朵的苦苦菜相比有很多优点。

小满节气吃苦菜是有历史原因的。苦菜是中国人最早食用的野菜之一。《周书》说：“小满之日苦菜秀”，《诗经》曰：“采苦采苦，首阳之下”，据说当年王宝钏为了活命就曾在寒窑吃了18年的苦菜。旧社会农民每年春天青黄不接之时往往只能以苦苦菜充饥，当年红军长征途中也曾靠苦苦菜打胜仗，江西苏区有歌谣唱：“苦苦菜，花儿黄，又当野菜又当粮，红军吃了上战场，英勇杀敌打胜仗”，故苦苦菜被誉为“红军菜”“长征菜”。虽然现在大家早已不必为温饱发愁，但小满节气吃苦菜的习俗保留了下来，提醒人们珍惜美好生活。

而从养生角度来看，苦苦菜苦中带涩，涩中带甜，新鲜爽口，清凉嫩香，营养丰富，含有人体所需要的多种维生素、矿物质、胆碱、糖类、核黄素和甘露醇等，具有清热、凉血和解毒的功能。《本草纲目》说：“（苦苦菜）久服，安心益气，轻身、耐老。”医学上多用苦苦菜来治疗热症，古人还用它醒酒。宁夏人喜欢把苦菜烫熟，冷淘凉拌，调以盐、醋、辣油或蒜泥，清凉辣香，使人食欲大增。也有用黄米汤将苦苦菜腌成黄色的，吃起来酸中带甜，脆嫩爽口。还有人将苦苦菜用开水烫熟，挤出苦汁，用以做汤、做馅、热炒、煮面，各具风味。

在小满前后，人们还经常吃一种叫“捻捻转儿”的节令食品，取其谐音“年年赚”，有万事顺利、一切吉祥的意思。“捻捻转儿”其实就是一种面条——小满时节小麦虽还未成熟，但已经饱满。人们挑选一些麦粒比较饱满硬实的麦穗割下来，把麦粒取出来，用锅炒熟，然后用带磨齿的石磨磨出长约一寸的面条。然后再把这些面条加入芝麻酱、蒜末、黄瓜丝等调料，就做成了清香可口、风味独特的“捻捻转儿”。

在北方，人们还喜欢吃油茶面。先把颗粒比较大的麦穗割下来，磨成面粉，再用微火把面粉炒成黄色，然后取出，再在锅中放油，大火烧至冒烟，立即倒入已经炒熟的面粉中，搅拌均匀。最后再将黑芝麻、白芝麻炒出香味，核桃仁炒熟去皮，剁成细末，连同瓜子仁一起倒入炒面中，搅拌均匀即可。

麦糕饼也是小满的节日食品。因为小满是蚕神的生日，小满又是幼蚕孵出、桑叶生长的重要时间节点，人们会以米粉或面粉为原料制成形似蚕茧的麦糕麦饼，以期盼蚕茧丰收。

小满后气温明显升高，雨量增多，但早晚仍会较凉，气温日差仍较大，尤其是降雨后气温下降更明显，因此要注意适时添加衣服，尤其是晚上睡觉时要注意保暖，避免着凉受风而患感冒。同时也应当顺应夏季阳消阴长的规律，早起晚睡，但同时也要保证睡眠时间，以保持精力充沛。